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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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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塵

沈安達沒想到皇上竟將他外放了,一時心頭滿是無措與不甘:“微臣僅想盡己之責規勸皇上,皇上卻要為了一女子而重罰微臣?”

容瑾神色不變,面上不露丁點情緒:“沈卿不也是將一國之國威、國魂系於一女子之身麽?”

沈安達一哽,竟無話反駁。

容瑾嘴角呈現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:“朕此前便說過,朕要厚待誰薄待誰,由不得任何人說三道四,若有違逆者逐出朝堂,沈卿卻將朕之言當耳旁風,其一罪,便是抗旨不遵。”

他頓了頓,語氣仍是不疾不徐:“而沈卿與眾愛卿今日及時出現在公主府,若非事先謀劃與串通,又怎會這般巧合?你們怎知趙姑娘會來,又怎知朕會來?其二罪,便是結黨營私,朕今日不過是小懲大誡,已是給足了你們顏面。”

沈安達已然有些氣短了:“皇上,臣等並無營私之心。”

容瑾冷眼看他,直擊要害:“沈卿你且聽好了,朕並無意將你的女兒納入後宮,你也無須再迂回施壓。”

沈安達身子一軟,差點癱在了地上,片刻後氣息發顫地問:“莫非……皇上是想要將這洛家三公主納入後宮?”

眾臣也不由得紛紛擡眸看向年輕的帝王,屏息等待著他的回答。

容瑾再次握緊了少女的手,俊朗的臉上凈是堅定:“沒錯,若非三公主遲遲沒答應朕的求娶,她住的地方早已不是這座公主府,而是朕的後宮。”他說完便溫柔地看向身側的少女。

少女茫然地與他對望,在她面前,他向來不急不躁溫文爾雅,甚至還帶著幾分招人憐惜的脆弱,而今日,她第一次發現他溫柔的身體裏激蕩著一股強大的力量,強大到不畏流言、不畏詰難、不畏任何幹擾與阻撓,猶如磐石般堅忍不拔,堅定不移。

或許也正是這股力量,讓他即使處於洛家人的追殺之下也能頑強地長大,頑強地一步步接近她,一步步顛覆燕國的江山。

她心裏是裝著他的,但她終究是姓洛,終究身中盅毒,終究無法與他長相廝守,想到這兒,少女默然垂首,避開了他的視線。

大臣中有一人壯著膽子開口:“吾先皇便是死於洛庭軒之手,皇上如今卻有意將洛庭軒的女兒納入後宮,不知皇上可否想過九泉之下的先皇亡靈是否能安穩?”

竟然還搬出了先皇,容瑾暗暗咬了咬牙,牽著洛染往前邁了幾步,昂然立於殿前的臺階上,沈聲開口:“先皇在世時便殷切地教導朕,凡事勿強求,須得隨心、隨緣,依從本心來生活,故爾先皇一生只與母後一人相守,哪怕母後早逝他也仍孑然一身,哪怕皇家子嗣單薄他也從未有過納妃之舉,朕如今心悅於三公主,意欲娶她為妻,這也不過是聽從先皇的旨意依照本心來生活而已,莫非眾愛卿想勸朕違背先皇旨意?”

此話一出,眾臣皆不敢再反駁,老老實實跪伏在地,不發一言了。

連甬道裏的趙小錦也黯然地洩了氣,垂眸,晶瑩的淚珠再次滑落。

就在眾人將散未散之際,丁辰突然急匆匆出現在公主府殿前的空地上,看了眼四下裏的情形,又看了眼容瑾,欲言又止。

容瑾神色沈靜:“發生了何事?”

丁辰抑制不住語氣裏的激動:“皇上,趙明坤將軍出現了。”

容瑾一怔:“何時的事?”

“就剛剛,趙明坤將軍自行來到宮門口,道明了身份,說要見你。”

四下皆驚,自周國覆國,便在以舉國之力尋找趙明坤,卻一直沒尋見他的蹤跡,今日他竟自行出現,實在是令人驚奇又驚喜。

他的出現,意味著周國寶藏的隱情將被揭開,也意味著容趙兩家的“割襟之盟”將再次提起,這對於已無望進入後宮的趙小錦而言簡直是喜從天降,而對於眼下沈安達等一眾朝臣也無異於有了新的轉機。

“太好了,趙將軍回來了。”沈安達禁不住內心的激動,與身側同僚額手相慶,隨後試探著問向年輕的帝王:“皇上,既然趙將軍已經回來了,您是不是能……酌情減輕對臣等的懲罰?”

年輕的帝王卻不為所動,“朕的旨意不會更改,你們且先退下吧。”說著又吩咐丁辰:“你先去宮中安頓好趙將軍,我隨後便至。”

丁辰領命而去,沈安達卻瞬間失了喜色,癱在地上許久也未起身,直到同僚好心地將他攙起來,安慰幾句後才一道離開。

容瑾看向身側的少女:“我先送小染回寢殿吧。”

其實寢殿就在旁邊,不過是幾步路而已:“皇上還是……先忙自己的要務去吧,臣妾自己能回去。”

容瑾溫柔地笑了笑,“但我還是想送送小染。”說完便牽著她的手往旁邊的寢殿走,走得慢慢悠悠,不過是想與她多待一會兒而已。

馬嬤嬤知趣得很,忙不疊將閑雜人等驅得幹幹凈凈,可不許有一個人在皇上與小主子跟前礙眼。

待進了殿中,他終於松開了她的手,空曠的屋子只剩了他們二人。

少女垂著頭,縮著肩,不吱聲。

他則立於她身前,高大的身影幾乎可以完全將她包裹住,但他仍然克制而溫柔,輕聲叮囑:“小染安安心心地待在府裏,等我處理完事情再來看望小染,可好?”

少女雞啄米般地點了點頭。

他終於舒了口氣,“那好,那我便先回宮了。”他說完又看了她兩眼,正欲轉身離開。

她卻驀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,嘴裏不由自主地喚了聲“容哥哥”,那聲音極輕極柔,恍若夢囈般的呢喃,但他聽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,她確實叫了“容哥哥”。

對望的瞬間兩人皆楞了楞,皆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,她不敢相信自己真叫出了口,他不敢相信她真的肯原諒他了。

隨後他飛速轉身,伸臂一把將她擁進了懷中。

熟悉的身體、熟悉的香味,也是這抹熟悉的溫暖,為了這一聲“容哥哥”,他不惜挑起戰爭、冒險出征,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她接回來、安置在自己身邊。

他走了好遠的路,也等了好久的時間,久到他都以為她對他再無情份了,她卻突然肯喚他“容哥哥”了。

他一時激動得連氣息也微微發顫:“小染,你真的願意回來了嗎?”不只是身體回來了,心也願意回來了。

少女埋首於他懷中,嘴裏接連呢喃了幾聲“容哥哥”後,胸口卻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鉆心的絞痛,痛到她後背滲出一片冷汗,連身子也開始瑟縮著顫抖。

他察覺到她的異樣:“小染怎麽了?”

她倚在他身體上,咬牙忍住痛,低聲喃喃,“容哥哥,我就是有點累了……我想去榻上躺一會兒,你抱我過去……”

他全當是她今日被眾人折騰累了,溫柔地應了聲“好”,繼而彎腰一把將她抱起來。

猶如在明月巷時的許多個夜晚,他抱著她走向床榻、哄她睡覺一般,他都依著她,順著她,只要她高興,他什麽都願意去做。

他輕輕將她放到了軟榻上,又扯過一旁的褥子搭在她身上,再掏出袖間的棉帕,為她拭去眼角的濕痕,聲音溫柔得如天上的雲朵,軟綿綿的:“我就在這兒陪著小染,待小染睡著了,我再回宮。”

少女搖了搖頭,眼眸半瞇半睜,忍著巨痛喃喃低語:“只有容哥哥先回宮去處理事情,我才能……安心睡著。”

他滿目憐惜,溫柔地輕撫著少女的額角:“好,那我聽小染的,先回宮。”說完又替她摁了摁被角,這才從榻前起身,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,直至頎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門外。

少女的淚水洶湧而下,疼痛也再次襲卷而來,她捂緊胸口,蜷起身子,嘴裏不停地喚著“郭娘娘、郭娘娘、郭娘娘……”

如此過了好一會兒,那鉆心的疼痛才終於慢慢消退,她全身汗透,整個身子疲憊得如被抽空了一般。

殿外眾人散去,公主府也終於恢覆寧靜。

少女在榻上歇了一會兒後便起來沐浴,沐浴完開始用午膳,其實她根本沒食欲,不過是淺嘗了幾口,便放下了筷箸。

馬嬤嬤憂心忡忡,自打從南蠻國回來後,向來任性跋扈的小主子便笑得越來越少了,話也說得越來越少了,她雖想不通這裏頭的彎彎繞繞,卻是知道小主子過得並不開心,再加之今日又鬧騰了這麽一場,小主子的心裏怕是愈加不開解了。

她小心翼翼地出言安慰,“三公主無須煩心,那些人不過就是圖個嘴巴快活,壓根兒不能將咱們如何,有皇上在,咱們萬事無憂。”

少女百無聊賴地撅了撅嘴:“這兩日你與小德去京城四處轉轉,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宅子,咱們買下來。”

馬嬤嬤一哽:“三公主這是……想搬走麽,皇上不都說了麽,咱們哪兒也不用搬,就住在這兒。”

少女吸了吸鼻子,沈默了片刻,擡眸往殿內張望了幾眼:“你今日也聽到了,這本就是那個趙明坤將軍的府邸,如今他人已回來了,我若是賴著不走,倒是平白無故地讓人笑話了去,反正咱們手頭也不缺銀兩,再買棟宅子便是,住著也心裏舒坦。”

馬嬤嬤仍是愁腸百結:“可若是三公主買了宅子,會不會……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好意,自此讓皇上對三公主……冷了心?”

少女不屑地撇了她一眼,又暗暗嘆了口氣,瓷白小臉上滿是黯然:“我姓洛,他本就不該與我走得太近,本就該……去娶那個功臣之女趙小錦,如此,也就無須再面對這麽多的壓力了。”

“可皇上喜歡的人是三公主,他根本就不喜歡那個趙小錦呀。”

“馬嬤嬤,以後這樣的話別再說了。”少女的面色肅穆了幾分,垂眸,抿了抿小嘴兒:“你們且先按我的吩咐去買宅子吧。”

馬嬤嬤無奈地嘆了口氣,應了聲“好的三公主”。

此時太和殿裏。

趙明坤進殿便跪,聲如洪鐘:“末將趙明坤參見皇上,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
容瑾上前親自將他扶起來,淚濕眼角:“趙將軍,你終於回來了。”

這個被洛庭軒追殺多年的男人已年過五旬,面色滄桑、頭發花白,衣衫襤褸,且左側袖管裏空空如也,整條胳膊齊肩而斷,一看就知是死裏逃生。

趙明坤也百感交集:“末將竟不能第一時間知曉周國覆國成功,末將有愧。”

容瑾立即吩咐趙富貴賜座、賜茶水,繼而看了眼他的空袖管,“趙將軍這胳膊是?”

趙明坤無奈地笑了笑:“還不是洛庭軒的手筆,這些年末將四處逃亡,四處躲避洛庭軒派出的殺手,去年在謝家口時又遭他們圍攻,不慎一時失手,才被斬去了整條胳膊,也正是為了養這傷,末將只得藏身於一處深山的山洞中,這一藏就藏了近一年,再出山洞時,才知天下大變,故爾來晚一步。”

容瑾舒了口氣:“怪不得朕派人四處尋找也未尋到絲毫蹤跡,趙將軍竟是藏身於山洞中。”說完他後退一步,抱拳躬身向趙明坤行了個大禮:“一謝趙將軍救命之恩,二謝趙將軍護國之功,有我容家在位一日,必保趙家世代尊榮。”

趙明坤急忙上前單手托住年輕帝王的胳膊,擡眸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,老淚縱橫,“當年的小皇子長大了,覆國了,若是先皇地下有知,定也會含笑九泉。”

聽到趙明坤提到自己的父皇,容瑾也不禁喉頭哽咽:“當年……父皇是不是本也可以從火場裏逃出來?”

趙明坤收回手臂,垂眸,抹了把眼角的淚:“若先皇也一起跟著逃出,洛庭軒定會窮追不舍,如此,便是讓小皇子也沒了生機,先皇這都是為了……”他哽住,一時難受得說不下去,緩了緩心神後才繼續開口:“末將逃亡多年,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這條老命,以待與小皇子相見之時,道出先皇遺言。”

容瑾略略一怔:“父皇還有遺言?”

趙明坤含淚看著他:“先皇的遺言,乃是要將藏寶圖順利地交到皇上手中,讓皇上順利地將周國百年基業傳承下去。”

兩人正要說到周國寶藏之事,卻見趙富貴躬身進殿:“皇上,殿外趙姑娘求見。”

趙姑娘不就是趙小錦麽,容瑾扭頭看了眼趙明坤,道了聲“傳”。

趙小錦早已等得迫不急待,自己的將軍父親現身了,她也終於有靠山了,如此一來,那門親事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提起了,如此一來,這周國的皇後也便非她莫屬了。

她急步進殿,俯身跪下,道了聲“參見皇上”後,便淚眼朦朦地看向趙明坤,哽咽地喚了聲“父親”。

趙明坤怔了怔,神色平靜地問:“你是?”

容瑾道了聲“平身”,不疾不徐地接下話頭:“這便是令愛,趙小錦。”

趙明坤微微蹙眉:“在……李家村長大的?”

趙小錦站起身來,帶著哭腔:“沒錯,向陽會的人按父親的叮囑將我養在李家村,去年才被皇上接進京城。”

趙明坤“哦”了一聲,便再無多的言語。

“父親這胳膊……”

“被燕國的殺手所傷,已無大礙。”趙明坤看了眼趙小錦,頓了頓,又轉頭看向容瑾:“請問皇上,洛家的三公主……現下可是被囚在別院?”

趙小錦一聽“三公主”的名號,立即接下話引:“父親有所不知,如今別院裏確實囚著洛家人,但……”她轉頭瞥了眼容瑾:“皇上偏偏對那位三公主存著仁義之心,不只沒將她囚在別院,且還讓她住進了之前父親住過的府邸。”

現在父親回來了,趙小錦的腰桿自然也直了,連說話的語氣也變急促了,隱隱有告狀的意思。

趙明坤卻並未接她的話引,轉而問:“皇上,末將想見見三公主。”

容瑾略略一怔:“不知趙將軍見三公主所為何事?”

“事關前塵,事關周國寶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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